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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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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炎一出即折戟,天子震怒。

過了七日,一個禦林軍的散兵搖搖晃晃的回到京師,遞上來一封書信,竟然是周炎懇請朝廷解救他,並自願被俘虜的降書。

天子盯著東方煜,分明是他叩問蒼天問出來的人選,怎麽竟然這樣魯莽愚笨?東方煜在朝堂之上閉目養神,半天只說出一句:“登天閣還沒有建好吧?”

天子恍然大悟一般,似乎明白了什麽。

而那散兵又說,楚不停大軍內治軍嚴明、其武藝蓋世自不用表,軍中更有一個青衣的男子,面孔俊逸身形消瘦,以一人之力打退了不少來軍,周炎將軍更是被其所虜。

“誰?”天子詢問那人特征,散兵只說實在不認得,只知道漂亮的很,貌可驚天人。

朝堂的角落裏,昏昏欲睡的燕暉文聽見這話,驚出了一身冷汗。

天子內心也越來越狐疑,請東方煜再占一卦,東方煜看見卦象大驚:“帝星在西,它又亮起來了!”

帝星。

象征穆麟的那顆星。

他沒有死。

燕暉文站在朝堂上,他雖然上朝的次數不多,卻也第一次看見天子如此駭然而驚的樣子,頓時覺得自己或許做出了什麽驚天的錯事來。

他不敢說話,緊緊閉嘴,內心瘋狂背觀音心經,企圖用臨時抱佛腳的方式逃避問題。

天子並沒有管他一個六品的芝麻官,只問了幾個近侍與幾個大臣,可如今新的東廠太監腿一哆嗦,往天子面前一跪:“陛下,奴才並不知道楚不停身邊有何人,但燕大人的牢獄裏,曾經跑出了一個面孔極其俊秀的年輕人。”

“燕暉文。”

三個字響徹朝堂,燕暉文氣的要吐血。

他死死盯著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死太監,只恨自己怎麽選了這麽個人扶持,早知道就讓他被穆麟一劍捅死。可現下他只能裝作一臉茫然的樣子跪叩出來:“微臣在。”

“怎麽回事?”天子似乎要給他一絲辯駁的機會。

“那人姓陸,乃是雲夢閣內彈琴的琴師,本是趁亂從山西逃難而來的賤伶,因在樂館中打傷了客人而被關進大理寺,絕不可能是穆麟。”

他此刻非常慶幸穆麟將他的琴師身份編的無比完善,天子就算問了些細節也無法對出錯來。

“陛下,穆麟乃是當朝探花,一身傲骨,怎麽可能委身為奴,在樂館任人輕薄呢?”說這話的時候燕暉文腦瓜子嗡嗡的響:“此人喜著女裝,劉公公應當也見過他一身紅裙的樣子,穆麟,做得出這種事麽?”

一聽燕暉文的形容,一個不知廉恥的男伶形象躍然而出,朝野議論紛紛,都在稱是。

“穆麟身為讀書人,怎麽可能如此自甘下賤?”

他可以。燕暉文腹誹,還可以的非常順暢。

天子聽聞也覺得頗有道理,他也沒辦法想象一顆帝星著女裝彈琴的樣子,但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:“不過既然他只是一名琴師,為何要來救楚不停與水火?”

這是穆麟沒有編過的部分。

燕暉文一咬牙一跺腳:“臣審問此人時,他曾搬出楚不停前來求情,說他與楚不停有舊,望我手下留情,想來是曾經攀上過關系吧。”

燕暉文冷汗出了厚厚的一層,只阿彌陀佛的希望這個謊能編的利落。

但也不知道是燕暉文命好,還是陸麟改了姓以後運勢太盛,朝臣們又商議了一會兒,竟然有人站出來說:“京中是有流言稱,楚不停好男色,喜美人,還曾經將一個看似病弱的男寵趕出王府,這麽說來……”

流言蜚語亂七八糟,竟然在此刻形成了一個回環。

天子也不願相信穆麟還活著,重新坐在了龍椅上,長舒了一口氣。

他側身問東方煜:“這顆帝星,有幾分可能還是穆麟?”

“星象只說有這麽一人,的確也未見得是他。”東方煜也承認:“或許,有了旁人。”

天子點了點頭,他思忖了半晌:“楚不停這一行應當往太原去,兵部著人領兵平叛,誰若能成,重重有賞。此外,燕暉文——”

“微臣在!”燕暉文喊的中氣十足,但內心只是發苦:這種大事,喊我做什麽?

天子道:“朕不管那人是琴師還是穆麟,此人從你牢獄所逃,如今傷朕先鋒官,你理應治罪。但朕不想滅了青年才俊的志氣。你且去太原,將他捉拿回來,否則,朕當你欺君。”

“臣領旨——”

二月初五。

楚軍一路遇了幾次敵,但或許是因為饑荒太盛,兵累糧少,並無人可以贏他。

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太原府進,眼見到了晉中,未有兩日,便可進太原。

太原乃是重鎮,又是計劃中,招兵買馬、大軍匯合之地。幾人便在太原府外五十裏的山林中駐紮下來,只等著探報來報太原府的情況。

“太原城城墻高築,易守難攻。”楚不停道:“若無十足的把握,不敢輕易進攻。而這一年來太原府知府知人善任愛民如子,頗受敬重,城中聲望偏高,百姓也願意相互守衛,因此怕是更為麻煩。”

“晉中竟還有這樣的好官?”陸麟聽了有些不可思議:“叫什麽名字?”

楚不停看著他:“方卓。”

方卓。

聽到這個名字,陸麟猛然楞住了。那是與他同一科的進士,在宏輝樓的宴席上,亦是唯一一個與他說話,關切了他的人。

方卓一直以來讀書只為報國,為人也帶著一股天生的親和氣,若是他的話,的確會成為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。

楚不停感覺到陸麟的不對勁,問道:“你認識?”

“認識。”陸麟抿了抿嘴唇:“如若不介意,可以讓我先去與他游說,若是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,豈不更好?”

能游說,自然不必打仗。

只是楚不停終究擔心陸麟的安危,怕他一個人去有難,因此喊上了知眠。

陸麟覺得過於謹慎,他倒不是認為自己能一路躲開所有追兵,安然無恙的逃出城來,他只是覺得,自己以示好之意去見方卓,方卓必定不會過分為難他。

“他若將你捆綁起來要挾我們,我楚軍可不會為你動仁慈之心。”楚不停半開玩笑的說道。

“那倒不必,我只是信他。”陸麟道。

楚不停又道:“就算你信他,你怎知道太原府內沒有一個心生歹念之人?且讓知眠一同去吧,他掩護你,你總會方便些。”

這句話,還是說服了陸麟。

陸聞音聽聞此事,亦打算一同前往,這回倒是陸麟和楚不停一起攔他。一個人說太危險,另一個說萬一陸麟死了我好護你周全,二人嘰嘰喳喳了半天,陸聞音一句話頂了回來:“若是陸郎死了,我一個人留外頭當寡婦嗎?”

若你真成了寡婦我是不是就能真娶你了?楚不停想問,可惜沒敢問。

陸麟知道阿音的性格比他堅定,也比他勇敢,只不過遇到危險的事情,他並不舍得阿音。

世上的吃他吃過了,因此更不舍得阿音吃,反叛一事因他而起,他不能拉著阿音不放。

“若我死了,你可以拿銀子再娶一個更漂亮的回來。”陸麟笑道:“你這麽好,想入贅的肯定有許多。”

他或許是找了個不合適的方式安慰,之間陸聞音抿起了嘴,眼圈竟然紅了。

“你可知道,去歲我是如何等你的麽?”陸聞音問他。

陸麟沒想過。

或者說,他沒有敢仔細的想。

他在討飯的時候,空茫的眼前總是出現阿音的影子,那是他覆明短暫時日裏所看見的少數事物之一,更是他能記住的唯一一個。

那個赤紅色的身影,一團暖意的笑容,總是在他面前晃。他以此來安慰自己所有難捱的日夜,知曉自己縱使孤苦一生,也有這段日子陪他。

而對於陸聞音。

他以為阿音遲早會改嫁的。

他並非良婿,所謂的探花郎不過一個徒有其表的虛名。他本質上是一個癱瘓在床目不能視的殘疾,不要說做什麽頂天立地的男兒,連在家中洗臉都得他人幫襯。

陸聞音花了一萬兩將他娶回家,他所做的事情只是給她一個妻子的名分,除此之外,他惹下的盡是麻煩。

害她與姊妹吵架、惹她被後母譏諷、讓她招惹上了道術詭術,也勞她四處尋藥求醫。

陸麟自認為對阿音,並無什麽用處。

至多,也就是皮囊還好,放著不算討厭而已。

因此他從陸家離去以後,只覺得阿音大抵會想死去那只大兔子一樣哀痛幾日,便將他拋之腦後,然後再尋一個丈夫。以至於聽聞阿音再次出嫁,尤其是嫁給楚不停的時候,他完全相信了這回事。

阿音不要他了。他痛徹心扉,但也覺得理所當然。

而陸聞音對他的所有愛護,他不認為這是假的,只因為更多來自於陸聞音的責任心——她不是閨中女兒,乃是能撐起家業的女家主,自然對家中人丁多有愛護。

他看著陸聞音,不知如何去哄,只挽住她的手:“你還可以去尋別的不惹禍的大兔子,我拖累你太多,總不能還害你如虎穴。”

陸聞音用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看著他,眼瞳中卻是勝過他好幾分的堅毅:“旁的兔子我不要,我只要這只。”

只要這只。

陸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。

一直以來,他認為他與陸聞音的關系都是從屬,他小心翼翼的夠著阿音的裙擺,生怕被她遺棄或換掉。天底下不會有比阿音對他更好的人了,可阿音可以選擇任何一個人對他好,這個人,不一定非得是陸麟。

“何必只是這只?”陸麟半是反問,半是疑問:“我並無長處,若單只是皮囊,天下比我好看的也不難尋。”

陸聞音似乎沒有深想過這個問題,她所有的一切行為都來自於她的本能,但她覺得此時的確需要一個更加明確的答案:“我幼年帶著母親進京,再到進入陸府,一直以來,撐起了整個陸家,也撐起了我自己。”

“你是女中豪傑。”陸麟自然讚嘆。

“聽音別院上下對我無不服從,可亦是仰我鼻息,若我做的不好,他們便難有出路。”陸聞音道:“可你幫了我第一次。”

“你是說我與你計算賬目?”陸麟幾乎忘了那件事:“你既有困難,我又懂這些,幫襯一番是正常的。”

“不僅僅是。”陸聞音記著的卻是另一樁:“還有那把長雁琴。”

長雁琴是陸麟“出嫁”時唯一的嫁妝,是父親送給他的遺物。

“你身為進士,一身傲骨,怎甘心入贅?那把琴必是你最後的念想。可你卻為了我,將他送給了你哥哥。”陸聞音道。

陸麟輕輕一笑,覺得這種付出不過滴水:“我身無長物,除去長雁琴外,難再為你做些什麽……”

“可你已將自己最好的東西給出去了。”陸聞音道:“天下最重是真情,天底下,何人能有如此情誼對我?我雖然身家富貴,但在世事之中,總覺得如同孤舟,一人對應那洶湧川流,可你來之後,一切都變了,不只是我一個人了。陸郎,我反過來問你,若此刻要進城的是我,你會拋下我一個人麽?”

“你我畢竟夫妻……”陸麟到此刻,卻有些不善言辭起來。

她看著陸麟,回憶這些事情,她是喜悅的,輕輕笑了出來:“再往後,才是布莊的事情,與你的贈禮。我只是一根筋,又不是榆木腦袋,我怎看不出,你樁樁件件都是在用真心對我?你既已全心相付,我又如何當做無事發生?”

陸麟看著她,微微低下了頭。

那張秀白的臉上浮出紅暈,不知是因為害羞,還是情動。

“我後來想送禮還你,只可惜尋便京城,都沒有找到最好的琴,因此一直將此事耽擱了下來。待事成之後,我再尋一把琴給你,你彈琴給我聽,可好?”陸聞音道。

“好。”陸麟頷首,他將此記在心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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